2011年2月10日 星期四

冷靜與冷漠的一線之隔

2007/11/29
「XXX女士」。
妹妹叫了一個名字,一個老太太帶著有些古意的笑容,走進診間。
「醫生啊,我眼睛這幾個月來,越來越模糊,會酸會澀,還常常流眼淚。」
主治大夫聽著這千篇一律,一天門診都要聽五十次以上的問題,點點頭,一邊示意老太太往裂隙燈檢查的位置坐下。
老太太看著幫忙調整裂隙燈高度的小I,還是一貫古意的笑容,那笑容中,似乎藏著些欲言又止的內容。
一貫的應對,一貫的處置,開藥拿單出診間,妹妹送老太太出了診間,診間內來是一樣的忙碌。
不到三分鐘,診間的門被敲了敲,老太太有些欲言又止的推了門進來,滿臉的不好意思,但有些話,她不說似乎不好受。
「醫生,我這幾個月,先生過世,只要一想到我先生,眼淚就不停掉下來,我不想讓它流,它偏偏要留,請問,有沒有那種點了不會流眼淚的藥水……」
「怎麼會有那種藥?」妹妹忍不住驚呼。
主治大夫和小I也愣在當場,是啊,怎麼可能會有那種藥?但治療這位女士的藥,或許不是眼藥水,而是另一種形式的關懷和安慰。
節錄自「有沒有點了不會悲傷流淚的眼藥水」
http://mypaper.pchome.com.tw/ninesun/post/1299432344

學長說要發起這個正面分享的部落格,我第一篇想到的,是這篇三年多以前寫的文章,其中的原因有些五味雜陳,見實習時無論多忙多累,總是可以將無限的感動與震驚刻畫下來,可以用不同於巨塔中的眼光,看待不同的事物。

真正開始執業後,分享反而少了。

病人是一樣的,忙碌是一樣的,變的或許是我。
某天值班的深夜,看著不停的從氣切噴出血來的病人,我的心裡第一個反應是,這個病人的出血的原因在掌握之中,不會有生命危險,做完處理,我就去忙別的事。
一開始是覺得原來我已經不會害怕這些事,但現在再回想起來,心中卻莫名的害怕了起來,原來我已經學會如此冷漠地去看待這些事,冷靜與冷漠有時後只是一線之隔。
不是要第一線的醫師在危急時跟病人一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,但冷靜到幾乎無感,也是一件相當可怕的事,可能也是這樣近乎麻痺的無感,讓我這些時間來,逐漸少了感動和分享,學長發起這個正面的部落格,也提醒了我踏入白色巨塔的理想和感動,無忘初衷:)
冷靜是一定要的,但關懷也不能缺,那麼對病人而言,就是良醫良藥吧!

2011年1月23日 星期日

我只是想要努力治療病人,請相信我們,好嗎?

「您的電話將轉接到語音信箱,嘟聲之後開始計費...」
這是今晚第三次了,病房的護理人員,忙碌中又耐心的打了一次安養院的電話
「喔那支也沒人接喔,好吧這是阿伯另一個女兒的電話:09xx.....」
「喂請問你找哪位?」這次打通了,電話另一頭是中年女子的聲音。
「您好,這裡是宜蘭醫院,我是今天的值班醫師...」
「喔這樣啊,其實我不是很清楚,不然我給你我媽的電話,你打給他好了」
我在護理紀錄上已有的三支電話旁的小空位,草草抄下了號碼,
看到號碼,我心裡暗叫不妙,是 (02) 開頭的!
「您好,這裡是宜蘭醫院,我是今天的值班醫師...」
這次電話的那頭是不太標準的國語:「喔,有,今天安養院有跟我講了,在住院嘛...有事嗎?」
「因為伯伯這次的病情比較嚴重,所以我想我需要跟你們說明一下目前的狀況」
「啊這個我聽不懂啦,我女兒跟我說很不好,啊我小女兒比較有讀過相關的東西,不然你跟他講!」
我耐著性子,在病歷上抄下今晚的第五支電話號碼。
「喂~~喂~~請問.......找.........你說.....麼?......嘟嘟嘟...............」
雜訊中隱約聽到了幾個字,就被掛斷了。
我重打了一次....「喔是這樣啊!對不起我在洗澡,你過五分鐘再打好不好,不好意思喔」
伯伯還躺在他的病床上喘著、咳著,我則看著時鐘,倒數著五分鐘


正要再來撥電話,護理站電話就響了,護理人員接了之後,隨即把話筒遞給我。
「您好,我是今天晚上的值班醫師」
「是,請問有什麼事嗎?」電話另一頭是冷冷的女聲,帶著幾分精明幹練,配著標準的國語,透著高知識份子的氣息。
「您父親目前在我們這裡住院,不過剛剛我看過覺得這次的病情比較嚴重,可能會有危險,所以想跟你們針對目前的病情,做一下說明。」
「嗯哼」
「目前因為肺炎併發敗血症,也就是比較嚴重的細菌感染,加上這次伯伯本身意識不是很清楚,自我照顧和咳痰,清除呼吸道的功能都不是很好,所以雖然我已經給他用上很強的藥了,最壞的情況,可能會有呼吸衰竭需要插管急救的可能。雖然之前也有幾次因為感染入院,但是這次的狀況比較嚴重,可能會有生命危險。」
「所以你現在是要告訴我最壞的情況嘛,是嗎?」
「是的,目前的狀況還沒有這麼差,但是按照過去的經驗,這樣的病患很有可能狀況會惡化,所以我會先跟你們告知。」
「你是說你已經用了很強的藥了?他年紀這麼大了用這麼強受得了嗎?」
「因為這次的病情比較嚴重,所以我給他使用比較強效的抗生素,至於劑量我們都有根據腎臟功能和體重等等作過調整,給他合適的劑量,應該是還可以,至於年紀...」
不等我說完,我就被打斷:「那他狀況嚴重是你們用藥之後的副作用引起的嗎?」
「不是,我是說他這次的病情比較嚴重,所以需要用到比較強效的藥物。這是一個比較嚴重的肺炎,因為...」
「你是說他感染了H1N1 嗎?」我又再次被打斷
「不是,你可以先聽我解釋完嗎?」,解釋到一半一再被打斷,我開始有點不悅。
「喔抱歉。」
「H1N1 是病毒,伯伯這次感染的細菌,那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」
「嚴重的肺炎可以引發呼吸衰竭,而細菌感染可以引發敗血症,造成心跳血壓不穩定和器官衰竭」
「標準的處理方式,是我們會在頸部打一個大號的點滴,稱作中央靜脈導管」
「你是說做氣切嗎?我們不要氣切」電話那頭突然傳來焦急的語氣,對家屬來說,醫生會在脖子上做的東西大概就是氣切了,他完全沒有在聽我要說什麼...
我無奈的答到:「那不是氣切,我是說點滴,那個是放在頸部的大靜脈裡面」
「那個會不會很危險?」電話另一端的語氣越來越急促
我很努力的耐著性子:「你先等一下,我現在就是要跟你解釋,你可以先聽我解釋嗎?」
「這個點滴可以用來快速給藥,同時可以測量壓力,監測我們所給的藥量是否足夠,可以幫助穩定血壓。風險當然還是有,主要是怕出血或是氣胸,所謂氣胸就是肺部破洞。因為頸靜脈位置接近肺部頂端,有少數的病患可能會在置入導管的時候扎到肺部的頂端,形成氣胸。如果發生,就是從外面再放一根胸管引流空氣來處理。但是從頸部打這個點滴的話,氣胸發生的機會並不高,一般來說安全性算還可以,風險並不高。」
「所以還是有風險就對了?」
「任何醫療處置本來就都有風險,但是不做也有不做的風險,就是疾病本身可能會無法控制啊!」
「有風險的話,那我們就都不要做了。」
「病人沒事的話,我們也不會幫他做,但是現在是因為情況比較危急,所以我才要跟你討論。沒有積極處理這也會有危險啊。」
「對啦對啦,真的很危急才做啦,我們現在不要做,拜託盡量不要做好嗎?」
「好吧!我們看情況,有變化我再跟你聯絡」經過漫長的雞同鴨講,我失落的掛上了電話。

我記得我在這通電話的一開頭,已經有說現在的病情比較危急了。或許是因為,伯伯從住院到那天晚上給我看到,只有安養院的人來看過他一次,所以家屬沒有感受到我所謂的「病情嚴重、危急」,到底是什麼樣的狀況。在宜蘭住院的伯伯,最主要的聯絡人,電話卻是 (02) 開頭的,我只是個值班醫師,我沒辦法處理家庭和社會問題。

我可以理解家家有本難唸的經,每個家庭的狀況不同,但我不能理解的是,我們這麼努力的想治療病人,為什麼卻沒有家屬願意好好聽我們說?
我所做的醫療處置,不只是病患冒風險,難道做了出問題,我自己不用冒法律和醫療糾紛的風險嗎?冒這些險,拼什麼?這些家屬能理解嗎?為什麼每當我解釋我要做一件處置的時候,總是被當成賊一樣,質問這件事情是不是會傷害到病人?在這條路上,很多時候,最讓人挫折的,不是失敗,而是不受到支持和理解。

同意書只是法律上要求的形式,當你提起原子筆的時候,我要的,不是你的簽名,而是信任。
年紀大,不代表病就沒機會治好。我只是想要努力治療我的病人,請相信我們,好嗎?

2011年1月13日 星期四

關於你所不知道的白色巨塔

我的工作,是個維修員。
我們的部門,負責維修上帝的產品。
不論它是製造時有瑕疵,或是弄壞了,或是早就過了七十年的保固期,
上帝在製造你的時候,沒有給我維修手冊,也沒有給你保證書,
但就像我畢業那年承諾過的一樣,雖然我沒辦法50分鐘完修,我還是會盡力的。

如果你問我,這些年,每天早出晚歸的忙碌,到底是在忙什麼?我的答案就是這樣 :-)

我自己家裡不是醫生世家,全家族也沒有人習醫,在進入這個行業以前,其實我對這個行業一點都不瞭解,甚至有更多是誤解。我不知道大家對醫院的印象是什麼,是來自侯文詠的白色巨塔,日劇、還是來自媒體的報導?對於我們這個每天在裡面生活超過 12 小時的人來說,這些故事對我們來說,有幾分熟悉,但這些作品為求效果,不免也有幾分失真。
作為一個第一線的基層醫療人員,醫院裡的生活,總是讓人有很多不足為外人道的感觸。打從以前,我就一直很想把這些親身的故事記錄下來。今天終於決定把想法付諸實現,就和朋友成立了這個協作 blog,以基層醫療人員的親身經歷,述說一個,你所不知道的白色巨塔,讓大家對醫療這個行業,有更多不同面相的瞭解,也消弭一些誤解,更讓有志於習醫的朋友,瞭解一下我們的生活。

我小時候原本的志向,是想成為軟體工程師,不過現在,我卻成為了「人體工程師」。在這些早出晚歸的日子裡,我找到了一些讓我繼續留在這裡的感動,而我希望可以把這些感動,分享出去。